□新華社記者王丁李亞楠雙瑞
今年7月,紅旗渠全面建成通水50周年。50年前,這里萬人空巷、歡慶渠成。50年后,這里依然渠水奔流、激勵人心。人們更多是在尋找那股永不枯竭的精神之源。
20世紀(jì)60年代,在共和國最困難的時候,林縣人民歷時十年,絕壁穿石,挖渠千里,將一面“頑強奮斗、自強不息”的精神之旗插在太行山巔。
山河為碑。在新中國成立70周年之際,我們怎能忘記山中春秋、洞中歲月,忘記那些修渠的人,那是太行精神最厚重的積淀。
人心即名。在中華民族實現(xiàn)偉大復(fù)興的征程中,我們怎能忘記一個民族曾經(jīng)歷的苦難輝煌,忘記人民對美好生活的期盼,那是中國夢最深沉的根基所在。
山魂
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力量,讓中華民族五千年來優(yōu)秀文化從未中斷?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力量,讓中華民族每到危亡關(guān)頭都可以絕地反擊、生生不息?
太行絕壁上“摳”出來的紅旗渠或許可以給出答案。攀上纏繞在太行腰間的紅旗渠,人們會無比震撼,仿佛感受到山的魂魄。
這魂魄就是中華民族頑強奮斗、自強不息的精神品格。
1960年,紅旗渠開挖不到4個月,就遇到了大麻煩。炸過的懸崖,山石松動,不時掉下的石頭造成人員死傷,有人提議渠不修了。
以任羊成為首的凌空除險隊站了出來。“除險英雄任羊成,閻王殿里報了名。”一次,吊在半空的他被飛石砸到門牙,他掏出手鉗一把拔掉,繼續(xù)除險。
十萬個像任羊成一樣的開山者,削平1250座山頭,開鑿211個隧洞,雙手刨出的太行山石,可以修一條高3米、寬2米的“長城”,連接哈爾濱和廣州。
林州人都說,紅旗渠里流淌的是精神。這條精神之渠,來自飽含中華民族氣質(zhì)的太行山脈。
紅旗渠,讓磨礪千年的民族精神化為有形的“人工天河”,奔流至今。
張益智出生第二年,1500多公里的紅旗渠全面建成。那是1969年7月,剛結(jié)束十年奮戰(zhàn)的林州人豪氣干云,“引水如牽牛,劈山如切菜”。
耳濡目染下,張益智繼承了太行山石般堅硬的個性。
由于家貧,張益智16歲就外出打工,連雙鞋都沒有。光著腳干了71天活,腳底的皮磨得比皮鞋底都硬,母親心疼得很,他卻只顧著為71元錢的工資高興。
他不甘心做小工,想當(dāng)更有含金量的瓦工。管事的不讓學(xué),他趁著休息時間偷偷學(xué)。19歲,他如愿成了瓦工班長;21歲,當(dāng)上管理工人的工長;26歲,他就成立建筑公司獨當(dāng)一面了。
2012年,在當(dāng)?shù)乇Wo生態(tài)、發(fā)展旅游的號召下,張益智接手家鄉(xiāng)幾乎廢棄的萬泉湖景區(qū)。投入5000多萬元后,道路、植被等初見成效,一場突如其來的洪水卻沖毀了這一切。
“丟了錢不能再把名字丟了,繼續(xù)干吧!”張益智二話不說,更多錢投進來,全國各地2000多名員工調(diào)回來,附近老百姓蹚著水來捐款。大戰(zhàn)一百天后,景區(qū)煥然一新。
目前,景區(qū)累計投入5億多元,修了30多公里山路,綠化2萬畝荒山,還建有高標(biāo)準(zhǔn)民宿,一片光禿禿的石頭荒山真正變成了湖清林秀的風(fēng)景區(qū),每年接待游客50余萬人次。
這種逆流而上啃下硬骨頭的滋味,45歲的王付銀深有共鳴。
他有一支300多人的建筑隊伍,號稱“老虎營”,專接別人干不下來的高難度活兒。漢十高鐵關(guān)鍵控制性工程——崔家營漢江特大橋是世界上跨度最大的連續(xù)剛構(gòu)拱橋,300米跨度沒有一根柱子,王付銀團隊24小時施工,不僅圓滿完成任務(wù),還搶出了70天工期。
這是精神的傳承。20世紀(jì)80年代,十萬修渠大軍出太行搞建筑,憑著吃苦耐勞的品性,林州建筑闖出了名氣和口碑。如今,僅在當(dāng)?shù)刈缘慕ㄖ揪瓦_860家,撐起了林州經(jīng)濟的半壁江山。
渠心
缺水是千百年來林州最深、最痛的記憶。從明朝建縣起,林州縣志上就頻現(xiàn)“大旱、連旱、兇旱、亢旱”等字眼,多次發(fā)生人相食的慘劇。
對水的渴望有多迫切,林州對開渠人的感念就有多深摯。明初知縣謝思聰開鑿不足十公里的洪山渠,受益百姓籌資建“謝公祠”,并將“洪山渠”改名為“謝公渠”。
但苦難的缺水歷史并沒有終結(jié),直到新中國成立后,還有人因打翻水桶而自責(zé)上吊。31歲的縣委書記楊貴站出來了,多方考察后,縣委決定從山西平順縣引濁漳河水入林縣。
這是一項充滿風(fēng)險的決策。楊貴不僅面臨工程技術(shù)上的風(fēng)險,還面臨政治前途上的風(fēng)險。紅旗渠開建沒多久,就有人攻擊他勞民傷財。
多年后,楊貴回憶當(dāng)時的心境:“我們可以坐著等老天爺?shù)亩髻n,這樣我們的烏紗帽肯定保住了,卻戰(zhàn)勝不了災(zāi)害,遭殃的是人民群眾。”
群眾的渴望就是最大的動力??h委征求意見時,林縣百姓說:“國家沒錢,我們自帶干糧也要修成,這是祖祖輩輩的大事。”
悲壯又浪漫。在6800多萬元的紅旗渠總投資中,國家投資1025.98萬元,僅占比14.94%,超過85%的投資來自地方和群眾自籌。
紅旗渠是一個寫滿初心的地方。2013年,55歲的王生有同樣面臨一個選擇。擔(dān)任村黨支部書記20多年的大哥王自有,在為村里修路奔波的途中突發(fā)心梗病逝,盤龍山村的“天”塌了。
王生有常年在外做生意,因車禍?zhǔn)ヒ粭l手臂。鄉(xiāng)親們想讓事業(yè)有成的他回村接任支書。回,還是不回?對兼具黨員和親人雙重身份的王生有來說,根本不是個問題。
盤龍山村海拔1300米,山高溝深,修一條下山的路是全村人的期盼。王自有帶領(lǐng)村民奮斗多年終于打通一條9公里的土路,準(zhǔn)備水泥硬化時,他卻壯志未酬身先死。
王生有承接哥哥的遺愿,也扛起了全村人的期盼。多方奔走,他終于將坑洼不平的土路變成了平坦的水泥路。
路通了,致富就有了希望。他又帶領(lǐng)村民綠化荒山3000多畝,種植花椒、核桃、中藥材1000多畝,不僅賣土特產(chǎn)有收入,也為旅游打下基礎(chǔ)。
“讓鄉(xiāng)親們過上好日子,是我大哥生前的愿望,也是我奮斗的目標(biāo)。”王生有說。
從空中看,盤龍山村蜿蜒的山路如一條長龍,與遠山間緩緩流淌的紅旗渠遙相呼應(yīng)。這是跨越半個世紀(jì)的心靈感應(yīng),是共產(chǎn)黨員為人民謀幸福的初心所在。
他們是林州黨員干部的一個縮影。還有許許多多共產(chǎn)黨人,他們的名字或許不為人知,但多年來彼此接力,活躍在帶領(lǐng)老百姓戰(zhàn)太行、富太行、美太行的最前線。
路標(biāo)
李廣元,從農(nóng)村鐵匠鋪起家的林州鋼鐵大王,大半輩子沒離開過鋼鐵,卻在年過六旬之后,闖進一個完全陌生的領(lǐng)域——電子級玻璃纖維制造。
生于1948年的李廣元雖只參加過紅旗渠收尾工程,卻是個典型的具有紅旗渠脾氣的人。
當(dāng)年修渠,有一首為小推車所作的歌:“山里人生性犟,后面來的要往前面放。”意思是大家一起推車,歇腳時,走在后面的一定要把車放到前面才停下來。
“干就干世界最先進的、最好的,要跑到國家和世界的前列。”即便是從未涉足過、比繡花還要精細許多倍的電子玻纖領(lǐng)域,這個鋼鐵漢子也絕不甘居人后。9微米、7微米、4微米,僅用4年時間,李廣元就趕上了世界先進水平。趕上,不是李廣元的目標(biāo),他還要超過。來自國內(nèi)外的20多人研發(fā)團隊正在紅旗渠畔以當(dāng)年“劈山挖渠”的精神攻克科技難關(guān)。
李廣元的選擇,是對中華民族精神內(nèi)核的繼承,也是紅旗渠精神在當(dāng)代的延續(xù)。
1966年4月,紅旗渠總干渠通水前,特等勞模張買江的母親趙翠花坐在渠邊整整守了一夜——她想先打第一桶水。丈夫修渠犧牲后,她又把兒子送到渠上,這位倔強而堅毅的女人把水視作了親人。
13歲的張買江上了工地,成為最小的修渠者。山路坎坷,幾天就磨破一雙鞋。他把廢舊輪胎制成鞋的模樣,穿久了,腳底板磨出又厚又硬的繭。直到今天,這些老繭還要隔段時間就用刀片刮一遍,不然疼得走不成路。
紅旗渠修了10年,張買江干了9年,最寶貴的青春歲月都是在修渠中度過的。幾十年后,他又從事了更有價值的事業(yè)——紅旗渠干部學(xué)院特聘教師,向全世界講述紅旗渠的故事。
從修渠到講渠,半個世紀(jì)以來,他的生命與紅旗渠緊緊連在一起。
即使講過無數(shù)遍,可每次上臺重溫當(dāng)年修渠的故事,張買江都忍不住動情,聽者往往也感同身受、淚光閃爍。
自開建起,紅旗渠就是一條閃耀著奮斗和夢想之光的河流。作為中國精神的象征之一,它的紀(jì)實電影登上過聯(lián)合國的舞臺,也吸引了全球200多個國家和地區(qū)的友人前來參觀。
如今,每年有超過20萬人到紅旗渠進行紅色教育和培訓(xùn),其中,不少是來自國外黨政機構(gòu)的學(xué)員。他們希望來此找到中國共產(chǎn)黨為什么能、中國為什么行的秘訣。
對今天的共產(chǎn)黨人來說,紅旗渠時時叩問的是:我們從哪里來,要到哪里去?憑什么走到今天,又憑什么去開創(chuàng)未來?
紅旗渠,既是歷史答案,也是時代考題。這里,不僅有中國的過去,更有中國的未來。
?。〒?jù)新華社鄭州9月14日電)